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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央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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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央宮

千宮萬盛,漢旗飄飄。

巍峨的未央宮,在晨曦中逐漸展露真實的面容。青磚城墻,黛色屋宇,遠遠望去一池三殿仿佛嵌在山坡當中,敦厚威嚴。

馬車一路平穩的行過王渠,約莫走了半個時辰,才緩緩停下。宮人將車門打開,蘇緹款步走下馬車,層層疊疊的宮殿大門如九重天門,迤邐盡敞,高聳入雲。

身著官服的宮人整齊地排列在側,朝廷典儀領著西域諸國使者們步行穿過西玄門,踏著寬闊筆直的宮道向著巍峨大殿走去。

冬日的清晨,氣溫尚低。

蘇緹身著羌族吉服,外披錦色鍛氅,細細妝點過的臉頰燦若桃花,同行之人,皆華服美飾,莊重素整。

內宮數簇遠侍,眾人被迎入大殿,漢白玉石磚砌成的大殿內,數根巨大的朱紅石柱撐起高渺的殿穹,金絲鮫綃、巨龍莽虎作飾,琉璃般華光流轉,甚是耀眼。

“宣烏孫國使者覲見。”

“宣犬戎國使者覲見”

“宣羌國使者覲見”

聽到典儀的誦聲,蘇緹斂眉凝息,雙手端正的捧著官牒,款步踏上長長的臺階,行至大殿中央,姿態從容端端而立。

“羌國使臣蘇緹覲見皇帝陛下,願陛下千秋萬福。”她面向天子雙膝跪地,莊重行禮。

金漆雕龍寶座之上端坐的男人,頭戴玄玉冕冠,一襲玄色冕服,繡以日月星辰十二紋章。莊重的服飾襯得他面容冷毅,眼神睥睨。

“使者幸苦,賜座。”

蘇緹聞言起身入座,諸國使者接連上殿行參拜禮,典禮隆重而冗長。

日上中天,諸國朝拜才接近尾聲,陛下於甘泉宮設宴招待諸國使者以及朝堂百官。

正殿之上,以禦座為中軸分為東西兩部,禦座之東多位文臣,禦座之西皆為武將,歌舞禮樂,珍饈美酒,蘇緹落座其中,感受著東風入律,笙歌鼎沸,她的心裏亦有萬般滋味。

漢室雄偉,我羌亦以往之,想到此,心裏也有些酸楚,她的視線掃向西面,武將席中不乏身著甲胄者,她仔細打量,全是陌生的臉孔。

一股失落之感湧上心頭。

琥珀酒,碧玉殤。

金樽足,翡翠盤。

食如畫,酒如泉。

古琴涔涔,鐘樂聲聲。

宮闕深深,鶯鶯沸沸。

她默默地低下了頭,心裏暗暗傷懷:此行千裏,難道就要遺憾而返?

“宣,車騎將軍霍沖進殿。”

忽而,耳畔傳入一個熟悉的名字,她的心幾乎跳漏了一拍,還以為是自己相思成疾,出現了錯覺。

幾乎是下意識的極目遠眺,視野中真真切切的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宮殿的盡頭,是他。

頎身玉立,目光如炬。一身金色胄甲襯得他意氣風發。

那熟悉的面龐,仍是記憶中的模樣。

過去一年多,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境中。

在眾人的矚目中,他款款而來。

“臣霍沖,奉旨歸來,參見陛下。”

“好好好,霍將軍一路辛苦,快快賜座。”

陛下見到凱旋的霍將軍喜不自勝,竟一連三個好。

宴會之上,文武百官的目光皆投向這位凱旋的將軍,忍不住竊竊私語。

朝堂之上誰人不知曉霍將軍戰功彪炳,西域諸國使臣又有多少都懼於他的威名。

然而此時此刻,他就坐在席間,神色端方絲毫不受其他人影響。

蘇緹有些忘我地凝視著他,日光朗朗,沒有一絲掩飾。

而他的視線越過大殿,正正與她,匯在一處。

電光火石間,周遭似乎都已安靜,聽不見絲竹管樂,看不見長袖勁舞。

他的目光隔著人群,灼灼而來。

終於趕上了。

霍沖雖然面色無異,但此刻的心裏,已經轟然成潰。

天子聖旨要他班師回朝,論功行賞,而他只想去草原見她。

他孤身脫離大軍隊伍,日夜兼程終於抵達羌國,卻得知她已代替父親遠赴長安面聖,於是他一路狂奔,終於趕上了諸國覲見。

他終於能,見她一面。

無人知曉此時此刻的他多想穿越人群,擁她入懷。

然而此情此景,他卻不能。只能隔著人群如此般對望,相視而笑。

片刻之後,陛下的禦賜之酒端上食案。

“今日大喜,將士凱旋,諸國覲見,濟濟多才,乃成就我漢室千秋大業。”

天子舉杯,與眾人同飲,一時間鼓樂齊鳴,歌舞升平。

宮廷宴會繁冗熱鬧,每個人都謹慎地表達著自己的喜悅與享受。

天子盡歡,臣子盡心。

直到宴會接近尾聲,蘇緹也未能與他說上一句話。

只是隔空對望,見他平安真切,便也覺得心滿意足了。

鼓樂漸緩,有內侍官前來指引她離開宮殿。

宮道上十分安靜,只能聽見車輪碾壓青石板的沈悶響聲,她的心仍然砰砰直跳。

終於得見的喜悅令她心潮翻湧。

然而下一刻,又惆悵起來。

他被皇帝陛下留下了,陛下要與他說話。

那他們何時還能再見?她也有很多話想與他說。

馬車轉過一個彎,過了三重宮門,便是離開了皇宮。

她滿懷心事坐於馬車之內,車箱輕輕搖晃,速度突然變慢,她好奇地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霎那間,車門被打開了,一個身影闖入狹小的車廂。

她還來不及驚呼,便被人一把抱住。

“是我。”冰冷的鎧甲,戳得她下巴吃痛,但她的心裏卻充斥著無與倫比的喜悅。

這個久違的懷抱,曾多次出現在她的夢境中。

過去一年她甚至無數次後悔過,當初的拒絕究竟是對是錯?

溫熱的懷抱打斷了她悲傷的回憶,她閉上眼睛,安心地將臉頰埋入他的側頸。

感受著他溫熱的懷抱。

良久之後,她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。

“讓我看看你。”

兩人拉開距離,她笑著凝視眼前人,他的皮膚有些黑,臉頰兩側凹陷明顯,比分別時清瘦了一大圈。

蘇緹覺得心裏好酸,不知是為他還是為自己,眼眶一熱,又見瑩瑩淚珠滑落。

“怎麽就哭了呢?”慌忙間他小心翼翼地抹去她兩頰的淚珠,雙手捧住她的臉,眼神炙熱地對望著。

她的面容依舊明媚動人,黑眸湧動瑩瑩淚珠,如星光般粲然,令他失神。

下一刻,唇齒相依,這個期待已久的吻,飽含著分別以來的滿滿相思,也飽含著愛而不得的酸澀苦楚。

狹小的車廂讓兩人靠得很近很近,他們貼膝而坐,在微微的顛簸中交換彼此的呼吸,述說著彼此的相思。

劉場駕著馬車穿過長安城內的朱雀大街,走過東西二闕,最終來到了女郎的住處。

車駕停下來許久,霍沖才扶著蘇緹走下馬車。

他擡頭望著“北闕甲第”四個大字,眉頭微蹙。

二人相攜著走進去,蘇緹住在最北面的那間院落,小女仆阿烈已經早早等在門口。

見主人回來,高興地迎上去:“公主你回來了。”

而下一刻見到身旁的男子,阿烈眼神略有些訝異。

落座後,霍沖環顧四周,見她房內陳設布置還算穩妥,遂安心。

他接過阿烈遞上來的熱茶,喝了一口,擡眸卻看見這女孩始終站在一側盯著自己。

蘇緹也註意到了,她還以為阿烈是因為陌生。

所以開口為她介紹:“這位是霍將軍,他去過咱們部落。”

阿烈燦爛一笑,想當然道:“我知道呀,他可睡過公主的羊皮襖。”

霍沖還未明白何意,卻見蘇緹神色一僵,登時就紅了臉。

她飛快地瞥他一眼,神色略有些古怪,在他探究的視線中,慌忙轉眸。

“呃,阿烈這裏無事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

見她將人打發走,霍沖倒是來了興致。

他伸手,捏了捏她的下巴。

“方才,她說的是什麽意思?”他眸光深邃,頗有一番氣勢。

“沒什麽······”

這怎麽能說得出口呢,蘇緹扭捏著掙脫他的手想離開,卻不想霍沖如此執著,長臂一劃,就將她圈抱在懷中。

他好整以暇地困住她,像老鷹註視狡兔一般:“速速交代,否則。我可要罰你了。”

說話間,他的手指尖在她腰間游走,撓得她直發癢。

她努力掙紮了一番,卻怎麽也躲閃不開。

“我交代,我交代還不行麽。”她最怕被人撓癢了,於是忙向他投降。

“她 ,她就是說,你以前在我氈房借住過。”

實話羞於啟齒,她只好含糊不清地解釋,豈同蒙混過關,然而對面是何等人也。

“是麽?”他挑眉,顯然不信她的說辭,遂又伸出手作勢威脅。

“哎呀,我說!”見實在蒙混不過,蘇緹索性心一橫:

“草原規矩,男女若是睡過對方的羊皮襖,就視為私定終身,所以她以為·······。”

她被他擁在懷裏,聽她低聲淺語,他的眸色漸漸深邃。

語畢,她紅著臉不敢看他。

半晌之後,耳邊傳來他低啞的聲音:“那我們,算不算已經私定終身了?”

她捂著耳朵假裝聽不見他的話,那懵懂羞澀的模樣,看在霍沖眼裏,實在太過撩人。

他的將她擁緊了幾分,懷裏的觸感溫熱真切,令他心裏越發滿足,眼角不自覺地掃過珠簾之後的寢室,心裏悸動不已。

然而,沈默了片刻,他終究還是定了定心神。

笑著將她拉起來,兩人正面相對。

他眸光深邃,眉目敦肅道:“蘇緹,我不會和你私定終身的。”

見她詫異,似乎誤解了自己的意思。

他連忙道:

“我心悅於你,欲明媒正娶。”

他的手掌粗糲寬厚,將她鮮嫩細白的小手裹在掌心。

“我知道你心裏的擔憂和猶豫。”他怎麽會不明白她的心呢。

“但是請你信我,給我一些時日,你所有的顧慮,所有的擔心,我都會解決。”

她定定的望著他,聽他情真意切,聽他海誓山盟。

她的心裏激動卻又怯懦。

上一次她拒絕了他,方才明白何為相思噬骨。

這一次,他大勝歸來,使命已達,她還有什麽理由拒絕?

見她沈默,霍沖只覺得心口發緊,呼吸都變得緊張。

幾欲開口,都生生的忍住了。

他在等她,等她敞開心扉,等她攜手與共。

火燭微顫,影影重重。

她在他炙熱的目光中,緩緩點頭,璀璨星眸,盡是他溫柔的倒影。

年少時她解自己於困境之中,若是此生不覆相見便也罷了,但是命運讓他們再次遇見,他定要傾盡全力,以心相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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